清野

一生

        二月十四号，雨村，晴。

        长空澄澈，阳光明媚，空气里隐隐有了些早春的温润和美好。在连绵阴雨的小半个冬天和肆虐的疫情里挣扎了许久，光终于还是来了。

        农家小院儿里，满院的阳光倾泻，吴邪躺在摇椅上悠闲地晃荡着时光。他目送着张起灵出门，后者临走时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不知弥漫着什么情绪。吴邪没有多想，“蹭”地一下就从躺椅上跃了起来。“可算是走了。”吴邪心道。下午三点半，他看了一眼表。

        张起灵说是去巡山了。这段时间疫情实在闹太凶，张家人虽然体质特殊，但病毒面前却未必免疫。吴邪不放心张起灵，拉着他和胖子一道，连着在家宅了十几天，个个闲的蛋疼，两人百无聊赖，又解锁了几个新姿势。

        今个儿太阳好，张起灵又是一副非出门不可的样子，吴邪也就没再拦他，何况自己也打算偷摸搞点事情。

        吴邪简单收拾了一下，也准备出门去。前脚刚迈出门槛，忽然想起了张起灵强硬的嘱咐。得，口罩口罩口罩。吴邪从包里抽出一个口罩戴上了，把鼻夹压得严严实实。

        吴邪肺不好，戴上口罩总觉得闷得慌，每次戴口罩总是不太情愿。张起灵看不下去，也亲自给他戴过口罩。手指还捏着鼻夹，想到这茬，吴邪却在心底偷偷地有些想笑。

        那时他的小哥凑得很近，伸手拢了他耳边的碎发，把弹性绳轻轻挂到耳朵上，两根修长有力的手指压实了鼻夹条，还像逗小朋友一样刮了刮吴邪的鼻梁骨。小朋友歪头想了想，是新口罩，于是一下搂住张起灵，凑上前去，隔着口罩莽撞地吻了一下他。那一下……真像是海豚莽莽撞撞地从水里跃出，可爱至极地撞到人手心里。张起灵把吴邪拢进怀里，不放开了，眸光微暗，探出舌尖舔上去，依稀描摹出吴邪漂亮的唇形。

        后来……戴好的口罩又被张起灵亲手摘了。啧，还是输给那闷油瓶了。

        路上三三两两有小情侣走在一起，手里捧着火红的玫瑰，好像隔着口罩都看得到腻歪又甜蜜的笑容。今天是情人节，吴邪自然是清楚的。他正信步向村口快递站走去，去取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

        这一天，吴邪计划了很久，也肖想了无数次。从长白山的寒风朔雪走到古潼京的黄沙漫天，铁马金戈，从他知晓自己对张起灵的心意起，他就一直奢想着。那么多年都过去了，现在，他想让一切都尘埃落定，归于雨村的恬静安谧。

        快递站没几个人，吴邪很快就签字领了包裹。包裹实际上也就是个轻型件，但吴邪将它捧在手里走回家去的时候，看着日头渐渐偏西，竟觉得心上徒增了一份沉甸甸的重量，不安和期待交织着，压得他喘气都有点急了。想着张起灵大概是不会拒绝的，他忍不住又有些雀跃。

        吴邪带着满溢的情绪回了家，张起灵巡山未归，胖子出去搞防疫宣传了。家里静悄悄的，正好。吴邪捧着包裹，大步流星地冲向卧室。

        吴邪小心翼翼地把包裹拆开看了又看，核对无误了，忽然间竟觉得眼底有些潮，都怪死胖子消毒水用得猛了。他又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定制西装，正打着领带，忽然听到开锁声，心跳一下子急了。

        吴邪探头去看，是张起灵。完蛋，原先背了几遍的浪漫台词和练了多次的魅力微笑全都卡在了名为紧张的壳子里。他只能呆站在原地，看着张起灵走过来，手心里的汗都快把戒指盒上的绒布浸润了。

        “吴邪？……”张起灵不是没有看到他一身不合时宜的西装，看他的眼神稍带了一些微妙。

        “送你。”张起灵走近了，竟从背后捧出一束火红的玫瑰花，那红色燃烧得那么热烈，一下便跃入吴邪的视线，仿佛要永久地烙印在视网膜底端一样，让他眼眶都发热。

        “小哥？！”吴邪惊疑不定地接过玫瑰花束，花束包装特别，大概是宣纸叠了几叠充当的包装纸，上面很显眼地写了一句

诗——胜却人间无数。是张起灵劲秀漂亮的字体，是他，最顶级的浪漫了吧。吴邪悄悄红了耳尖。

        吴邪从玫瑰收回视线，抬眼就看张起灵望着他，眼底有些笑意。他将玫瑰花放在身后的书桌上，正好遮住了两张证书，他伸手摸了下鼻子，不太自然地开口：“小哥，我偷拿了你的身份证。

        张起灵没想到他竟会这样开头，愣了一下，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在网上订了DR钻戒。这个品牌的钻戒，一个男人一生只能定制一枚。所以，两张身份证，我订了两枚一样的。”

        吴邪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款式你应该喜欢，不过，戴上就是一生了。”

        夕阳西下，窗外是金色的暮霭，一道光斜照进来。在温柔美好的阳光里，张起灵看到，无数的尘埃在他与吴邪之间浮浮沉沉，像极了涨落的情潮。他的心上人穿着优雅的西装，迎着阳光单膝跪下，笑着问他：“张起灵，你愿意吗？”

        黑色天鹅绒的戒指盒在吴邪手中被缓缓打开，两枚一样的钻戒在夕阳中璀璨着。盒盖上镌刻着一行漂亮的花体英文，DR.  A Whole Life.

        “一生。”吴邪强调了一下。

         吴邪眼里，张起灵没有犹豫，他笃定地点了头，向吴邪伸出了右手，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吴邪将要紧扣着度过余生的手。吴邪轻轻将属于对方的戒指为他戴上，沿着无名指向着最靠近心脏的地方一推到底。

        戒指简约大方，戒环的设计有些流线的美感，的确是张起灵的审美。吴邪指尖有些颤抖。“是我的了。”他喃喃念叨了一声，听到张起灵轻声说“好”。

        他拥有他了，他们约定了要共度余生。那么多年来，从三叔楼下惊鸿一瞥开始的夙愿和执念，从未停止过的接近和追寻，无数次午夜梦回脑海中浮现的他的脸……那些隐秘的心思，热烈的情感，一生一世的承诺，全都在这一刻，有了归宿。

        他用一枚戒指套住了张起灵的余生，从此之后，他们将拥有彼此的一切，甚至是每一次心跳。

        彼时吴邪已经站了起来，紧紧抱住了张起灵，后者则轻抚着他的脊背。吴邪对他的小哥耳语，声音有点颤：“知道吗？无名指是最靠近心脏的地方……从此之后，你的每一次心跳……”

        “我知道，都属于你。”张起灵推开吴邪，单膝跪下。

        “但是你也一样。”张起灵淡淡道，悄悄扬起嘴角。

        他为吴邪戴上了另一枚戒指，还牵过他的手，在手背上深深印下一吻。

        “吴邪。”他轻轻唤着爱人的名字，声音低沉，如同耳语，把简单的两个字的念得极致深情。吴邪。吴邪。从前是他和世界的唯一联系，从此是他的整个世界。是莽莽撞撞闯进他心底的愣头青，是不计一切跟随他的二傻子，是极致温柔的水，也是锋利冷冽的冰，是在茫茫沙海里反抗，打破了所有人宿命的男人，也是十年后，给了他属于自己的生命，还给了他一个家的他的爱人。

        “吴邪，你做到了一切。”

        “你是我的一切。”

        张起灵就那样看着他，嘴角带着笑意。吴邪彻底呆立当场，任由张起灵把玫瑰抱起来往他怀里塞。

        “这是我亲手种的，种了三个月，在后院不远。”可惜你太懒，都不肯去发现，我只能把它们摘下来送你了。

        张起灵拿起花的时候，一眼看见花下面压着的两份文件。真爱协议？他挑眉看向吴邪，后者这才回过神来，解释道：“DR的传统，以契约的形式约定一生，购买钻戒的的男人一生里买的所有珠宝，都只能赠送给当年的钻戒接受者。这也是我为什么选择这个品牌。”

        “张起灵，我要你的一生。口说无凭，字据为证。”吴邪抽出一只钢笔给他，示意他签字。

        “当我将一生仅能定制一枚的Darry Ring赠与你，代表你就是我一生唯一真爱。无论贫穷与富贵，疾病与健康，一生只爱你一人。以此为证，承诺此生真爱不变。”

        决然的字句从二人心中呼啸而过，在心尖一小块地扎了根，从此热烈生长，深情得滚烫。

        2020.2.14，张起灵，吴邪。

        他们共同签订了一生，钻戒在最后一缕夕阳中闪耀着，或将成为他们余生中闪烁的灯火，直到一切都归于黑暗和沉寂